1921年7月8日,四川军阀刘存厚把持下的成都警厅发布一条告示:《严禁妇女再剪发》,声称:“近日妇女每多剪发齐眉,并梳拿破仑、华盛顿等头式,实属有伤风俗,应予以禁止,以挽颓风……如敢故违,定以妇女坐法并处罚家长。”这条希奇古怪的告示不仅在当时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今天看来也是对当年四川军阀政府极端封建反动的一笔精彩记录。引出这条告示的故事和告示发布后引发的事件从一侧面反映了五四新文化运动对封闭落后的四川社会的振荡冲击,也展示了近代中国妇女谋求自身解放的一段艰难过程。
1920年年末的一天,成都实业女子学校校园里突起喧闹,只见一位衣着华贵的中年妇女正口沫四溅,指着一名蓄了短发的女学生哭骂不止。她的哭叫声惊动了素来清静的校舍,引得众人围观,她越发骂得起劲,索性使出成都人骂街的杀手锏——躺在地上又滚又哭又骂。这般如丧考妣的哭闹究竟为何?半个多世纪后,秦德君老人告诉了我原委,那名被骂的蓄短发的女学生便是她。秦德君受五四新思潮影响,参加了成都进步学生组织——直觉社,为行动方便时常女扮男装出入男高师(当时男女不同校),后来索性剪了短发,同学校的好友杜芰裳、李倩云也仿着她剪发,杜剪了一半后犹豫起来,秦德君拿着剪刀帮她剪去了另一半。这下可惹出大祸,杜的母亲知道后立即乘轿赶到学校,于是上演了前面一幕。杜母当时振振有词的理由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得毁伤”。她认为剪发是伤风败俗的举动,是违背礼教的。因剪发,秦德君和她的姐妹们付出了代价:杜芰裳被母亲以一乘轿子送回酉阳老家,强迫出嫁;秦德君则被学校定为害群之马,开除学籍。
这就是半个世纪以前发生在成都的一桩因女子剪发引发的风波。然而风波并没有就此结束,剪了发的秦德君尽管被学校当局和封建遗老视为大逆不道,但她那种追求自主人身,敢于向封建陋习挑战的精神却赢得了社会进步力量的同情和支持,不少女学生也仿效她剪发。1921年初春,基于对成都落后教育不满,秦德君与同样剪了发的好友陈竹影、李倩云一道女扮男装,乘船出川求学,四川《国民公报》登载了《三女士化装东下》的消息,描述她们蓄短发、梳“拿破仑”发式、着男装的情形,引起社会各界关注。秦德君老人告诉我,出发前她们曾在照相馆留有一照,珍藏经年,却未躲过文革的浩劫。
船过乐山、宜宾,到了重庆,正值吴玉章先生在重庆开展联省自治运动。这位一生追求进步,一贯嘉励青年的先生立即邀请三位“化装女士”参加他主持召开的四川自治联合会成立大会。秦德君和陈竹影在大会上作了关于女子剪发、妇女解放的演讲。她们的慷慨陈辞、她们那别具一格的装束引起与会者极大的反响,尤其是重庆女二师和巴县女中的许多女学生会后纷纷仿效剪发,女二师学生自治会还组织排演了《剪发辩难》的新剧。一时间,女子剪发由成都而重庆,由重庆而川东开始多了起来。笔者提供的这幅老照片正是当年重庆女二师部分剪发女生的合影留念。照片上的7位风华正茂的女学生,大都是当时女二师学生自治会的成员,其中图右起第三位女学生,就是被同学们称为钟大姐的女二师学生自治会主席钟复光。从发式看她们所梳的两种样式(偏分式和中分式),即为前面四川警厅在《严禁妇女再剪发》告示中提到的“拿破仑”和“华盛顿”发式,这是当年流行的男发样式。为什么女学生也清一色地剪梳成这两种发式呢?据秦德君和钟复光老人回忆,初剪发时,都不知该梳什么发式好,连理发店的师傅也很感为难,因从来没有设计过妇女的短发,故只好拣个现成,按当时最流行的男发样式来剪理了。
妇女剪发或梳何种发式,这本是一件在现代人看来极其无关紧要的私事,半个世纪以前却被视为一种关系社会风化的大事。就在秦德君等3人重庆演讲后不久,由于报刊的宣传,进步女学生纷纷仿效,四川各地剪发妇女开始增多。一些封建遗老惊呼这样下去“国将不国”,将妇女剪发视为洪水猛兽,自然引来了代表封建势力的警厅的荒谬告示。告示颁布即遭到进步人士的批判和抵制,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当时成都《半月》杂志,这是巴金和吴先忧等人创办的进步刊物,他们对警厅告示首先发难,刊登了《女子剪发与警厅》、《禁止女子剪发的谬误》等文章,句句在理地批驳了警厅的告示。殊不知这惹恼了反动军阀,居然以反对禁止剪发的罪状查封了《半月》杂志。据史料记载,这是四川在新文化运动中第一家被查封的刊物。然而,不畏强暴的《半月》同仁继而办起了《警群》月刊,继续发表驳斥警厅倒行逆施的文章,后亦被查封。到1921年以后,剪发的女子不仅在成都、重庆日益增多,沪州、自贡、宜贡、宜宾、达县等地也能看到不少剪发的妇女了。(摘自《老照片》第五辑,山东画报出版社1998年2月出版,本文作者王晓梅。)
1921年8月,重庆女二师部分女学生剪发后合影留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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